第16章 将计就计 王亚樵转道下福建
暗杀王
钟连城
转眼到了七月二十日。清早,外滩码头汽笛长鸣,一艘从广州过来的大客轮缓缓驶近码头。余婉君走出舱门,孙凤鸣手提皮箱跟在后面。
孙凤鸣撩撩被海风吹乱的头发,心里犹如海浪起伏澎湃,喃喃地说:“过去这么久了,上海还是老样子!”
“凤鸣,江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,不知九哥他们是否如故?”余婉君心底泛起了波澜。
孙凤鸣巧妙地说:“婉君嫂,立奎兄弟又回到会馆了,怎么不牵挂他?”
“我说的是‘九哥他们’,当然包括立奎了嘛。”余婉君脸上一热,跟着前面的人走上码头。
码头那边停着一辆卡车,车上满满地站着几十个精悍的同乡会骨干;卡车旁还有一辆雪佛来轿车,郑抱真神情肃穆坐在驾驶室。王亚樵身穿长衫马褂,头戴宽边遮阳帽,在一群随从簇拥下走向轿车。
“你们不要送了,各自执行各自的任务去吧。”王亚樵向他们挥挥手,再转向身前的华克之:“克之,我和抱真过去,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!”
华克之沉着地说:“九哥,一切都布置妥当了,抱真会按照安排好的路线行驶。戴笠那边,才接到我们的通知,应该来不及周密布置行动,你尽管放心好了!”
王亚樵正要上车,忽然看到余婉君和孙凤鸣走过来,高兴地说:“凤鸣,婉君,我正等着你们回来呢!”
“九哥,小弟又回到你身边来啦!”孙凤鸣飞奔过来,跟王亚樵尽情拥抱,一边跟余立奎他们招呼。
余婉君几分羞怯走过来,察觉眼前的阵势异常,忙问:“九哥,你这时打算到哪里去?”
“两个朋友多年不见,今天去叙叙旧。”王亚樵故意说得很轻松,然后把余立奎拉到身边,语重心长叮嘱:“立奎兄弟,凤鸣把婉君送回来了,你要好好待她,好好一起过日子!”
余立奎连忙拉着婉君说:“婉君,请你相信我,立奎再不会犯糊涂,一定会珍惜今天的一切!”
“真是冤家!”余婉君娇嗔一声,依偎在他胸前。
王亚樵幽默地说:“凤鸣,跟我赴鸿门宴去!”
孙凤鸣这才明白过来,也风趣地说:“好哇!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小弟就给九哥当樊哙去!”
“凤鸣,你这回来,我心里就踏实多啦!”郑抱真这才跟他招呼,脚一踩开动轿车,驶向同济教会医院。
同济教会医院是德国人主持的,王亚樵通过孙夫人疏通,院长才勉强同意借用会议室会晤,严禁闲杂人等进入。那些报社记者拂晓时得到消息,就迅速赶到医院门口,一个个抢占有力地形准备采访。
八点半,戴笠和王鲁翘共乘一辆,胡宗南和沈钧儒同乘一辆,杜月笙独自乘坐专车,几乎同时在医院前下车。戴笠一见门口聚集了很多记者,顿时心里一惊,命令王鲁翘在前面开路,推开采访拍照的记者,径直走向医院。他似乎察觉远处停着一辆轿车,估计会是丁香艳看热闹来了,心里暗自冷笑。
“请问戴先生,王亚樵会如期赴会吗?”“胡将军,有人猜测,政府是故作姿态,目的在于引出王亚樵,你能解答公众的疑问吗?”一些记者紧追不舍,各自提出尖锐的问题。
王鲁翘身手敏捷,顺手拨开最近的记者,还声色俱厉呵斥:“一边去!到时候会告诉你们的!”
这些记者失望之余,马上把视线转向杜月笙和沈钧儒,闹哄哄请他们表示自己的观点。杜月笙抢先向他们拱手说:“我相信蒋先生出于诚意,我会尽力化干戈为玉帛,绝不会让各位失望!”
就就在这时,一辆雪佛来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下,孙凤鸣打开车门,王亚樵从车里钻出微笑招手致意,记者立刻蜂拥而上。《申报》记者捷足先登提问:“王先生,听说你跟胡宗南将军和戴笠处长曾经是结拜兄弟,这说法属实吗?后来,你跟戴先生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,你能给我们解释其中原因吗?”
“谢谢记者先生。”王亚樵点头致意,“完全属实,我跟胡宗南和戴笠的确曾在湖州结拜。至于后来冲突,而是我矢志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,戴笠忠实追随蒋先生,各人选择的道路不同,没有丝毫个人恩怨。”
一个女记者巧妙地说:“王先生,鄙人是《中央日报》记者江美丽,蒋主席继承中山先生遗志,非常器重你的才华,特派胡宗南将军、戴处长和你会晤,国人都翘首期盼王先生从此兄弟同心,为国民政府建功立业,请问你此时有何感想?”
“江小姐处处为政府着想,亚樵钦佩之至。”王亚樵知道她是当局的喉舌,灵机一动提高了嗓门,“亚樵不才,却知道当今国民最关心的问题是万众一心共御倭寇。淞沪保卫战,亚樵曾率救国决死团浴血奋战,如果蒋主席能让我再次上阵,当然愿意跟胡宗南和戴笠并肩作战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!请问江小姐,你能赞同在下的感想吗?”
“王先生慷慨激昂,不愧豪侠本色。”江美丽言不由衷,人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。王亚樵双手抱拳向众记者致意,孙凤鸣机警地四处观察,缓缓走进医院。杜月笙一向不肯放过露脸的机会,把他让进会议室。孙凤鸣看了王鲁翘一眼,就势站在门口警戒。
会议室宽敞明亮,办公桌周围整整齐齐摆放着椅子。沈钧儒德高望重坐在首席,胡宗南和戴笠坐在一边,杜月笙主动和王亚樵坐在对面,大家相互点头致意,亲热中透出几分尴尬。
沈钧儒干咳一声打破尴尬:“琴斋,雨农,你们和九光是结拜兄弟,杜先生是上海滩俊杰,老朽算是见证人,大家今天坐在一起,可得开诚布公,才能给外面的记者满意的答复。”
“是啊!”胡宗南接过话题,“1924年,九哥身任浙江纵队司令到湖州练兵,我还是个愣头青,雨农也是个毛头小伙子。九哥对我们关怀备至,委以队长之职,还降下身份跟我们结拜,至今记忆犹新哪。如果不是九哥倾囊相助,哪会有我胡宗南的今天?这兄弟情谊,宗南时刻铭记在心。”
戴笠脸上堆出笑来:“九哥,多亏你送我盘缠报考黄浦军校,小弟不会忘记九哥恩德!”
“你们这样说,我可坐不住了!”王亚樵犀利的眼光从他们脸上掠过,“我这人向来率性而为,从来记不得给过别人什么帮助,更不愿别人感恩戴德,反而认为那是沽恩市义的可耻行径。”
杜月笙赞赏地连连点头,和沈钧儒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“九哥,正是你这样的高风亮节,宗南才深觉惭愧呀。”胡宗南早把说辞背诵熟练了,“我记得,我们起誓兄弟三人同生共死,谁若违背誓言就天打五雷轰的时候,正好天上响了一个霹雷,我就认定这是老天作证,决心遵守誓言。兄弟也知道那是迷信,却一直不敢忘怀。九哥,小弟如今效命疆场,你身在江湖,同样为国为民作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,小弟感佩不已。校长日理万机,得知我俩跟九哥湖州结义的佳话,希望我俩与九哥一道同心协力报效国家,恳请九哥成全我俩的心愿。”
戴笠自愿唱丑角,蹙着眉头说:“琴斋,我真羡慕你在战场上,远离了是非纷争。今天杜先生和沈老都是见证,九哥向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,我曾多次登门,无奈受到拒绝,加上九哥手下门人又多,屡次惹出祸端,小弟职责所在,不得不维护政府秩序,真就成了老鼠落到风箱里——两头为难啦。校长高瞻远瞩,器重九哥盖世奇能,正好给了小弟报答九哥的机会。九哥,你就成全小弟吧!”
“真是巧舌如簧,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!”王亚樵微微冷笑,“那么我问你,悬赏百万通缉,不是你们校长发出来的?率领军警特务围剿劳工会馆,难道不是你戴雨农干的?你怎样当着杜先生和沈老解释?”
戴笠满脸涨红,连忙分辩说:“九哥,请你扪心自问,手下门徒行刺领袖,你真的毫不知情?这样的事情,有哪一个国家能置之不理吗?如今校长尚且能够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,九哥何必计较陈年老账呢?容小弟斗胆,只要九哥不再与政府作对,小弟保证停止悬赏通缉,请九哥三思!”
“既然雨农说到这一步,我也如骨梗喉,不吐不快了!”王亚樵只觉得热血沸腾慨然挺身,“众所周知,亚樵早年追随中山先生,对三民主义矢志不渝。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之初,曾内定亚樵出任津沪护路司令,然亚樵对当局所作所为痛心疾首,故此慷慨陈词,抛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。平心而论,亚樵绝非有意反对任何个人,实乃不忍国父开创的事业毁于一旦。如今日寇鲸吞蚕食,中华河山被铁蹄践踏,千万人民惨遭杀戮,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边沿,国难当头哪!如果蒋先生能以国家民族为重,停止内战一致抗日,我王亚樵必定捐弃前嫌,跟你们化干戈为玉帛,率领会馆弟兄共赴国难!沈老和杜先生在座,请你们见证!”
沈钧儒连连点头:“九光一腔热血为国为民,不愧当今豪侠!”
“忠勇可嘉,实在可嘉!琴斋,雨农,你们就这样报告蒋公好了。”杜月笙也赞不绝口。
胡宗南欲言又止,戴笠却狡黠地笑了:“九哥能捐弃前嫌,校长一定高兴。九哥,你大概有条件吧?”
“当然有条件。”王亚樵明白戴笠生性狡诈,沉吟片刻才说:“如果当局和蒋先生能同意,亚樵愿亲赴南京请罪,刀斧加颈绝不皱眉。如果不能采纳,就只能我行我素坚持到底了。我的条件很简单:一、南京、苏州和上海等地,所有受我连累被捕的人,一律释放;二、同乡会遇难人员的家属,必须予以抚恤;三、随我吃饭的人很多,解散他们并安排生活出路,非一百万不可;四、政府必须停止内战,一致抗日。上述事情,如果琴斋和雨农能保证,我可以当场签字画押。”
这时,外面传出喧哗,一看是大批记者被挡在大门外,有机灵的企图越墙而入,被守门的军警发现相互争执。王亚樵目光敏锐,察觉出对面屋顶上人影晃动,依稀内中有华克之敏捷的身影。
戴笠迅速瞟了外面一眼,看到沈醉映入眼帘,顿时底气充足,慢悠悠地干笑着:“九哥,小弟人微言轻,你的条件我可以禀报,政府会给你满意的答复。礼尚往来,小弟也有一个条件,对九哥说来易如反掌:向西南反动派打一枪,胡汉民、李济深、李宗仁任选一个,以证明九哥对政府的诚意。”
“你错了!”王亚樵拍案而起,“他们是你们党国的西南派,跟蒋先生政见不同而已,不是什么反动派!我王亚樵铁血锄奸,从来不滥杀无辜,你想用这样的办法陷我于不义,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伎俩!”
戴笠反而笑嘻嘻地说:“九哥骂我是爱我,我不会生气。请九哥暂息雷霆之怒,听小弟推心置腹一言:诚如九哥刚才所说,倭寇鲸吞蚕食,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沿,理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。可是,他们西南派不思精诚团结,反而跟中央政府离心离德,实在是破坏团结,比汉奸还要可耻可恨。古人说:‘乱臣贼子人得而诛之’,九哥历来铁血锄奸,对他们如此手软袒护,小弟怎么还成了小人呢?”
“你这是巧言令色,血口喷人!”万亚樵推开椅子怒目而视,“你说西南派比汉奸还要可耻可恨,是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,这完全是诬蔑。据我所知,李济深先生反对丧权辱国,抗日态度之坚决,国人有目共睹。你让我对他打一枪,这才是陷我于不义,破坏团结抗日的行径。我王亚樵头可断血可流,绝不作亲者痛仇者快的卑鄙小人!既然你们没有诚意,恕不奉陪了!”
“九光……”杜月笙才要劝阻,只见眼前人影一晃,王亚樵已经不见了。
王鲁翘站在门口警戒,满怀敌意盯着孙凤鸣。没提防王亚樵正在房里怒斥,人已经闪到了身边,出手如电点中了自己的晕麻两穴,顿时筋软骨麻瘫坐下去,眼睁睁看着王亚樵和孙凤鸣飘落在轿车前。郑抱真一见两人闪进来,“轰”一声加足油门冲出医院大门。
门口的记者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,相互打听刚才闪出来又登车冲出去的是谁。《申报》记者眼尖,惊呼一声“王亚樵!”一个个目瞪口呆莫明其妙。《中央日报》江美丽小姐突然看到沈醉带了人迎面堵过来,对面屋顶上数十人凌空而降,顿时惊慌失措高声尖叫:“沈科长,有暴徒!”别的记者也惊骇异常,跟着她奔向沈醉一行以求保护。这么一来,沈醉和手下一个个被记者挡住难以脱身。他奋力挣开江美丽小姐,看到那屋顶上降下的人飞速跳上卡车紧随而去,眼前只是卷起的尘土。
“沈科长,怎么办?追吧?”手下特务面面相觑,一些身手敏捷的跳上了摩托,只等他下令追击。
也亏沈醉心思缜密,明白这场会晤引人关注,眼前聚集着所有报社记者,绝对不能轻举妄动。他迅速冷静下来,故作惊讶地说:“刚才发生什么了?哦,我好像听到《申报》记者叫王亚樵,《中央日报》江美丽小姐惊呼有暴徒,赶紧过来保护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《申报》记者只得说,他看到从里面飘出来的好像是王亚樵,究竟是不是,一切如同电光石火稍纵即逝,自己也没把握。江美丽不愧训练有素反应迅速,立刻肯定他没有看错,那群暴徒从对面屋顶飘落,正是王亚樵手下门徒前来接应,可见他对会晤和谈缺乏诚意。两人各执一词,别的记者莫衷一是。
“诸位记者,你们有目共睹,胡将军和戴处长奉国民政府蒋中正主席指示,前来跟王亚樵会晤和谈,完全出于对王亚樵和劳工会十万成员的关爱。”沈醉终于看准了时机因势利导,“鄙人奉命保卫会场,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,我相信,诸位一定会很想了解事件真相。现在,法律界泰斗沈钧儒先生和上海金融娱乐界巨头杜月笙先生还在里面,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公证人,我们一道去听听他们的公正见解吧。”
这些记者不敢相信沈醉和戴笠,却都知道杜月笙如今十分重视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,享有当代小春申君的美誉,尤其是沈钧儒老先生敢于批评政府当局,被称为“法律的良心”,说的话必然一言九鼎。于是,他们跟着沈醉走进医院,有些记者干脆撇开胡宗南戴笠两人,争先恐后环绕着沈钧儒和杜月笙,七嘴八舌询问会晤结果,还尖刻地追问王亚樵先生为何不在会晤现场了。
杜月笙看了戴笠一眼,平静地说:“很遗憾,王亚樵已经不辞而别了。”
“我负责任地告诉各位记者,九光和雨农两位观点未能达成一致,刚才的确离去。”沈钧儒从他们的神态判断,王亚樵一定已经平安离开,显出惯有的冷静。
记者们一个个嗟叹不已,陆续离去各自撰写要闻稿件。胡宗南几分尴尬,戴笠剜了沈醉一眼,苦笑着对杜月笙和沈钧儒说:“沈老,杜先生,你们都看到了,我们那九哥说走就走,还是那副天马行空的脾气!”
“来有影而去无踪,这就是九光的豪侠本色。”杜月笙不便表态,随口打哈哈凑趣。
“雨农,你也知道九光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,你让他朝西南派打一枪,不也太苛刻了吗?换上你是他,我敢肯定你也会拒绝。”沈钧儒向来直言无忌,当面指责戴笠强人所难。
戴笠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沈老好偏心!琴斋和在下奉命跟九哥会晤,他提出那么多条件,除了钱的事情我们能作主,别的都让我们很为难哩。当然,我们还能委曲求全,跟九哥降低条件。只可惜九哥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,我还不知道上哪里才能找到他呢。沈老,恐怕还得请你大驾周全才行。”
“老朽已经丢了一次脸,也没法找到他,再不想白费心思了。”沈钧儒连连摆手。
胡宗南觉得这么回去没法向校长交待,当即让戴笠写了一封信,恳求说:“在下不敢劳动沈老,请你让述桥转交,表达我们的心意如何?”
“沈老如若执意推辞,杜某就派出门下弟子倾城打听,可别怪我争功哟!”杜月笙使出激将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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